作為北京冬奧會雪上項目的重要賽區，崇禮云頂滑雪公園賽場很少見到眼淚，摔了、磕了、輸了……運動員一瞬間的沮喪和怒吼幾乎都留在了賽道的白雪之上，可一旦站起來面對鏡頭，很多選手都會露出微笑。

　　“我始終享受比賽。”中國名將蔡雪桐也努力保持微笑，在此之前，獲得本屆冬奧會單板滑雪女子U型場地技巧第四名的她先在混采區盡頭，靠著臨時搭建的圍欄，獨自坐在雪板上沉淀了情緒。可提及半小時前的遺憾，她還是紅了眼眶，“我難過的點不是因為我不享受賽場，而是因為沒有完成想完成的那套動作。”

　　作為中國冬奧會“四朝元老”，蔡雪桐和劉佳宇帶領兩名小將邱冷和武紹桐攜手為中國隊沖擊在該項目上的更好成績，遺憾的是，中國姑娘們紛紛無緣獎牌爭奪，排名第四位的蔡雪桐還有最后一次逆襲的機會。然而，第三輪，她在完成反腳900時起跳不夠耐心，力度不夠，出現了失誤，最終與獎牌擦肩而過。

　　對此，現場有記者問及備戰時的困難，意圖淡化失利的結果，但蔡雪桐卻很堅定地拒絕了，“每位選手備戰都有自己的難事，這就不多說了吧。”她主動提及“單板精神”，“我的目標是挑戰自己的極限，這是這項運動教會我的東西，我只想把最大的潛能發揮出來，挑戰更難的動作，然后去讓這項運動被更多人看到。”

　　“我的屁股很痛啊”

　　“我的屁股很痛啊。”在今天比賽中實現衛冕的韓裔美國選手克洛伊·金在新聞發布會上笑著大喊，她先在首輪獻出一套1080接900接540再接1080的高難度動作完成滑行，獲得94.00分的高分，基本鎖定冠軍，隨后兩輪她便試圖挑戰1260，結果兩次均摔倒在賽道上，“但很值得，百分之千的值得，不斷嘗試就是促進我前進的動力。”出生于2000年的她笑聲爽朗，說話時手舞足蹈，“練習時其實我做到過一次，效果還不錯，改天再試試吧。”

　　在奧運會官方團隊的的文章中，“克洛伊·金摔倒后的反應已經贏得了金牌”。但這個瞬間不止屬于克洛伊，在參加決賽的12人中，幾乎所有選手都選擇了突破自我，從成績就能窺見，首輪求穩的狀況下，僅有兩名選手出現嚴重失誤，但到了第三輪，選手們都不想留遺憾，“放大招”的結果是僅有4人沒有出現明顯失誤。

　　放棄保守的包括首次站上冬奧會決賽場的邱冷，在以53.75分結束第一輪后，看上去乖巧的她決定“叛逆”一下，“我的外教想讓我像第一趟那樣做一個900兩個720，但我想拼一下，即便不成功，我也不遺憾，畢竟我嘗試過新的動作。”她提及前來觀賽的自由式滑雪名將谷愛凌，“她特別拼，決賽直接做了1620，這種勇敢也給了我力量。”

　　嘗試在先，為了不斷實現前所未有的成功，這項極限運動的參與者早已習慣失誤和摔倒的日常。“能感覺大家都在這4年里不斷嘗試新的難度，我們聯手給觀眾奉獻出了精彩比賽，我覺得我能在今天這場一線高水平的比賽里表現自己，已經很棒了。”蔡雪桐提及的現象，克洛伊也有感受，她從13歲開始參加職業比賽，近10年間，她能明顯感受到自己在該項目上的優勢正在被其他女孩“扼殺”，“她們的進步速度如此之快，比如上屆冬奧會，沒有那么多人能做1080，可現在大家都在做1080，我們每個人都在推動這項運動進步，這才是最酷的事。”

　　從解鎖大招的過程中見證自己的蛻變，幾乎是所有滑手日復一日在雪上摔打的意義。本屆冬奧會上為中國隊取得單板滑雪男子坡面障礙銀牌的17歲小將蘇翊鳴曾回憶，自己剛接觸自由式滑雪大跳臺時，能夠做出1600動作的就已是數一數二的男選手了，如今他已經加入了人數寥寥的“1900大PRO俱樂部”，成為完成內轉1980（轉體五周半）抓板的超高難度動作的全球第一人。

　　雖然場地不斷標準化、裝備不斷升級都能幫助運動員更快地突破極限，但在這個匯聚了各種風格滑手的生態圈里，充滿天馬行空的想象力、敢于突破、有把想象力轉化為現實的能力，才是被互相“蓋章”認可的原因，年齡、性別、國籍、社會身份等日常的衡量標準，不約而同地被放到一邊。

　　4年前，在平昌冬奧會上用銀牌為中國隊取得突破后，劉佳宇就表示，女子U型池難度將會又一次得到提升，“這次（平昌冬奧會）的決賽大家也看到了，女子水平和難度已經不是4年前、8年前的層次了，真的是飛到另一個程度上了，跨上了一個很大的臺階。”

　　而今天的比賽中，她前兩輪均出現失誤，憑借最后一輪73.50分的成績最終排名第八，可她沒有陷入沮喪，賽后表情輕松地和前來觀賽的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交談。作為“四朝元老”，她表示自己還會繼續征戰冬奧會，“我堅持下來的原因就是相信自己還可以有更好的突破。而且我的想法和決定是對的，從上一屆的銀牌到現在，我開發了很多新動作，并在比賽中用了出來，這就是進步，就是突破。”

　　為對手鼓掌

　　在今天的冬奧會單板滑雪女子U型場地技巧賽場上，劉佳宇和蔡雪桐還不是堅持最久的選手，第五次參加冬奧會的西班牙老將卡斯特列特，在決賽第二輪滑出了90.25的高分，一舉奪得銀牌。

　　“她是一直激勵我的榜樣，她在不斷挑戰自己、挑戰克洛伊，我每次看到她，就覺得我也可以。”場上是對手，場下是榜樣，蔡雪桐坦言卡斯特列特的經歷激勵她選擇堅持，在自己的第四屆冬奧會離獎牌僅有一步之遙，她表示，“希望你們還能在賽場上看見我突破自己。”

　　在單板滑雪運動上，突破不僅是要與地心引力對抗，還需要“充滿創造力和想象力地對抗”。作為中國最早一批的單板滑雪國家隊成員，名將張義威在接受中青報·中青網記者專訪時表示，沒有條條框框的限制，鼓勵選手創造自己的動作和風格，不斷突破極限，這是單板精神吸引人的地方。

　　而對于每個致力于此的人，自然會受到同行者的尊敬。因此，今天的比賽現場，為中國隊員加油的同時，谷愛凌也會在克洛伊第二輪失誤后與她擁抱。“我們是會為對手的突破喝彩的人。”張義威說。

　　他記得，自己剛接觸單板滑雪時，國內對于這項運動幾乎一無所知，同時受各種條件因素影響，訓練也存在很大難度，“就自己在小雪場里面蹦蹦跳跳”，直到20多歲時，張義威才迎來一次出國訓練比賽的機會，他記得大約10年前，他還默默無聞，但初登國際賽場的他拼勁十足，最終在比賽中拿了亞軍，“等我領完獎上了大巴，我才發現所有運動員在車里等我，他們為我鼓掌，一直喊‘義威’。”這一幕令他記憶猶新，“大家從不吝嗇為對手鼓掌，尤其新加入的選手”。

　　單板滑雪的最初淵源來自沖浪及滑板，從誕生起就帶著“新潮”的基因，從“尊重創造性”的規則就能窺見，其側重娛樂和挑戰的一面，“所以對抗的氛圍比較少，大伙兒一起玩兒，一起挑戰更高的難度，算是這個項目的文化。”張義威表示。

　　對手間更多是相互激勵的作用。蔡雪桐就表示，正是克洛伊等選手不斷升級難度，她才會迫使自己解鎖以前不能想象的動作，“我有自己的風格，只要把我能做的動作做到最好，就算是勝利。”而蘇翊鳴也持同樣觀點，即便比賽已經過去多日，裁判打分的爭議仍在持續，但他在奪得銀牌后的態度十分鮮明，“謝謝大家對我的關注，我的狀態很好，也完成了自己想做的動作。我沒有特別關注每個裁判的打分，但能拿到這個分數我已經很開心了。”對他而言，達到自己心里的要求似乎更重要。

　　“我不認為曾經有人在這個項目上連續三次獲得銅牌，這很特別。”對成績表現從容的還有蘇翊鳴的偶像、加拿大名將麥克莫里斯，他坦然地接受了連續三次獲得銅牌的結果，并且全程為奪得冠軍的隊友馬克思·帕羅特及亞軍的蘇翊鳴感到驕傲，“我還記得2010年第一次來中國比賽時看到蘇翊鳴的樣子，那時候他圍在我身邊，說我是他的偶像，那時候他還是個孩子，但現在‘嘭’地一聲，他變成了一個強壯的、高大的小伙子。他很厲害，水平高得讓人難以置信，我為他感到無比驕傲，能夠和他一起登上領獎臺讓我非常自豪。”

　　賽場上足夠精彩，賽場下一片祥和。在平昌冬奧會奪牌后，劉佳宇曾表示，“單板滑雪隊在中國成立也就10多年時間，便有了很大變化，我也一直想去傳遞這樣一個態度，開心就好、炫酷就好。而不是說只是為了去拿金牌，只是為了去競技。”她認為，單板滑雪不僅僅是競技體育，更多的是一種生活方式，“它會給你帶來快樂，幫助你去尋找自我。”而在今天的比賽中，她自己生動地詮釋了這一點，“再大的挫折，只要你能開心地享受這項運動，這項運動就會給你帶來快樂。”她希望今天的比賽能讓更多年輕人看到，即便自己失誤，也能坦然期待下一個目標。

　　本報崇禮2月10日電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梁璇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