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明泉、尹德錦（分別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會副主席、四川省社科院二級研究員，四川大學藝術學院副教授）

　　日前，第十一屆中國曲藝節在四川樂山舉辦。本屆曲藝節共有50多個南北特色曲種、100多個曲藝節目亮相，為觀眾呈現了相聲、京韻大鼓、陜北說書、福建南音、蘇州評彈、二人轉等不同曲藝形式的風采。回味曲藝節上的節目，那些笑點、看點、美點讓人不禁思考：曲藝為何有如此巨大的魅力？來自民間的美學力量緣何能夠深入人心？

　　傳承歷史文脈

　　一群娃娃和成年人扮演東漢說唱俑，在3D視頻的配合下，跳起鼓點舞，表演著說唱《歸來》，拉開曲藝節大幕。“說唱俑，歸來了，鼓瑟鼓琴喜弄潮。現代又古老，傳統也時髦。”那歡歡喜喜、蹦蹦跳跳、敲敲打打的四川風調特別詼諧熱鬧。導演張旭東選取四川成都天回山東漢崖墓出土的東漢擊鼓說唱俑作為序曲是十分貼切精到的起筆。

　　曲藝作為說唱藝術歷史悠久。東漢時期（公元25—220年）說唱藝術已日臻成熟并廣泛流傳于民間；唐代流行俗講、大曲和民間曲調，說話伎藝、歌唱伎藝興盛；宋代的鼓子詞、諸宮調、唱賺等演唱形式日益昌盛。說唱藝術猶如涓涓細流，匯入中華民間藝術的大河，在1949年后被統稱為“曲藝”，進入劇場和電視表演。中國曲藝源遠流長的歷史，厚植出大眾審美的土壤，培育了數量龐大的觀眾群體，也潤物無聲地為國人文明養成提供滋養。說唱俑的“歸來”訴說著歷史，講述著中國曲藝新故事。這種歷史與現實的天然融合很自然地體現在曲藝節的總體構思和節目呈現中。

　　說古論今，是曲藝的拿手方式。宋丹紅、袁國虎、吳新伯三位曲藝家共同表演的群口評書《南北評書話三國》，講述了三英戰呂布、溫酒斬華雄、曹操贈赤兔的故事，說演一氣呵成，描述繪聲繪色，故事跌宕起伏，人物如在眼前，聽得觀眾熱血澎湃。

　　以今觀史是曲藝傳播時代情緒的獨特形式。馮欣蕊的京韻大鼓《江河萬古流》聲情并茂、剛柔并濟，訴說著中華文明的悠久。梁玉嶸、朱振華、千姍的粵曲《人民就是江山》，在對百年歷史的回顧中唱出了新時代的氣魄。

　　馮鞏、賈旭明、曹隨風、侯林林的群口相聲《我愛詩詞》，巧妙把中國古典詩詞中含有“二”字和“風”的同音字的句子接龍，充滿諧趣、妙趣、意趣，特別是結合四川方言和樂山風情美食的編排設計，把古典詩詞的音韻之美與現實生活的煙火之氣巧妙結合起來，展現了曲藝服務社會的美學趣味和價值。

　　展現民族風情

　　作為最具地方性和民族性的藝術樣式，中國曲藝種類之繁多、形式之豐富，是其他藝術門類無法相比的。現存中國民間的各民族曲種約400個，體現出中華民族多元一體的文化繁復性。正是這千姿百態、百花齊放的曲藝格制，為豐富人民精神世界、展現民族精神力量，發揮著不可替代的獨特作用。曲藝的海闊天空、說唱的魅力四射，構成了中華民族樂觀向上的不屈意志和曠達智慧的人文性格。

　　本屆曲藝節推出的各地各民族曲藝表演，匠心獨具。陜北說書是綻放在黃土高原上的藝術之花。由白云飛、張飛雄等表演的《咱是說書唱曲的人》，在粗獷豪放、激越高亢、悅耳動聽的說唱中表達著說書人的心聲——“腳踩著黃土走千村，塬坡坡上爬沙疙梁上滾，我唱過了一村又一村”“山親水親人最親，弦子一彈唱鄉音”“書說仁義唱根本，曲唱忠孝貴似金”“新書新曲唱鄉親，新聞新事唱不盡”，那說唱聲調中的黃土氣息，那來自鄉土民間的真情實意，直擊觀眾心扉。上海說唱是行走在大都市街巷里弄的民歌小調和江南風景。由陳靚表演的《金陵塔》繼承了上海說唱創始人袁一靈先生的風格，在唱念中融合快口、繞口技巧，咬字清楚，發音準確，舌如鼓簧，語似連珠，快而不喘，一氣呵成，把金陵塔“天上七粒星，樹上七只鷹，墻上七根釘，臺上七盞燈，河里七塊冰”“冰、燈、釘、星、鷹，鷹、星、釘、燈、冰”說唱得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叮叮當當扣人心弦，展示出上海說唱藝術的高超技巧。

　　開幕式以金霏、陳曦快板串場的形式薈萃多個少數民族的說唱節目，生動表現了我國各族人民像石榴籽一樣緊緊抱在一起的團結奮進精神。其中，耍仁奧嘉、賈史帥波等表演的彝族說唱《峨邊克斯》在月琴聲聲、山歌悠悠中表現“鄉村振興紅紅火火，小涼山彝寨穿新衣”的歷史巨變。托合那力表演的柯爾克孜族史詩說唱《瑪納斯》，描寫了英雄瑪納斯及其子孫前仆后繼率領人民抵抗外來侵略的故事，再現了柯爾克孜族群眾頑強不屈的民族性格和奮發進取的民族精神。呷如啟加、克孜多吉等表演的藏族甘孜踢踏說唱《雅吉桑姆》展現了雪域高原彩虹、草地、山路、牛羊、歌舞構成的美麗景象和藏族群眾歡快的生活場景。

　　打通雅俗壁壘

　　中國曲藝以口語說唱故事，真切反映現實生活，具有雅俗共賞的美學品格，蘊含著深厚悠長的文化意味。

　　為本屆曲藝節新創作的情景曲藝小品《煙火樂山》，集中了四川金錢板、快板、四川方言詩、音樂說唱等多種曲藝演唱形式，展現了外地游客到四川樂山體驗歷史文化和美食的熱鬧場景。缽缽雞攤主、竹筒刨冰攤主、樂山米花糖老板、丁丁糖小販、蛋烘糕小販、豆腐卡卡小販以及掏耳朵師傅等不同職業身份的人的說唱，表現了“吃在四川，味在樂山”的煙火盛況，通俗而有趣。

　　中國曲藝雖然來自民間，但并不粗鄙，經過歷代曲藝家的傳承和創新，充盈著深邃精妙的中華美學精神，屹立于世界民間藝術之林。從這屆曲藝節，我們感受到中國曲藝的博大精深和雅致閎麗。

　　福建南音系首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同時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由莊麗芬、王容表演的福建南音《百鳥歸巢》，吟唱著“千羽萬翼、歸去來兮”“百鳥歸巢、攜四海同敬，每個心愿都是天地”，承載著當代中國祥和安康、繁榮昌盛的美好希冀，其曲恢宏、優雅，展現出泉州優秀傳統文化傳承千年的文化底氣。

　　蘇州評彈與昆曲、蘇州園林一起，是蘇州的“文化三絕”。盛小云的蘇州評彈《姑蘇水巷》婉轉地講述著錦繡姑蘇水巷的故事，其清脆文雅的彈唱，盡顯蘇州風物之盛美，打通了“俗”與“雅”的壁壘，為中國曲藝開辟出深廣的審美空間。

　　總之，中國曲藝這種由民間口頭文學和歌唱藝術經過長期發展演變而形成的獨特藝術形式，蘊含著中華民族精神的核心要義，表征著各族人民的生活智慧和價值觀念，生動地體現著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深刻內涵，是文化傳承傳播的重要載體和有效渠道。

　　《光明日報》（2023年11月29日 1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