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一個拆開的八蓋木鎖。

圖為八蓋木鎖的鑰匙。

圖為八蓋鄉日卡村糧倉的木鎖。

圖為日卡村勞作的村民在小憩。

圖為八蓋鄉日卡村糧倉一角。

圖為八蓋鄉日卡村航拍圖。

圖為八蓋的農田。

　　告別波密縣易貢鄉，我們繼續沿易貢藏布逆流而上，來到雪山環繞的八蓋鄉。

　　不同于易貢鄉金色油菜花和粉色桃花的明艷搭配，往八蓋鄉的路上皆是雪山碧水，茂密山林間不時冒出一樹樹紅色、粉色、白色、黃色杜鵑花，驚艷了一雙雙尋春的眼睛。

　　八蓋之春，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色彩的繽紛與變幻。

　　雪山“鎖”住的山谷

　　到達八蓋鄉的時候正是傍晚，穿過漫長而狹窄的深谷，在雪山環繞中忽現一片平坦而錯落的峽谷地，桃花屋舍，麥田青青，杜鵑嬌艷，即將被雪山遮蓋的金色陽光傾灑在身上與林間，讓我們頗為期待日照金山的驚艷。

　　于是，我們找了一處高大的石頭站了上去，打開相機的遮光罩，啟動無人機向上飛去，靜靜等待日落時分……環視四周，這片谷地周圍360度都是雪山，形態不一卻各有千秋，余暉參差照耀著山谷，被照到的樹林、房屋、田地、河流都鋪上了一層金黃色彩，沒有被陽光照到的地方則有些清冷與暗淡。雪山尤其如此，陽光下的銀光閃耀，背光處的陰暗疏離，時光一分一秒流逝，我們多么希望來一束光，再來一束光，說不定就能拍到日照金山的震撼。

　　但終究，這片被雪山“鎖”住的山谷，落日逐漸暗淡，光線慢慢消失，薄暮籠罩四周，星月閃爍，向我們展示星空的璀璨。

　　第二天，在八蓋鄉工作多年的羅布次仁告訴我們，可能由于雪山太多又太高，峽谷太長又太深，這里其實看不到日照金山的景觀。

　　“八蓋”，藏語意為“懸崖上的階梯”。從名字就能大致猜出這片峽谷以前的情形：山高谷深、道阻且長，道路艱險，幾乎不可通行。去往八蓋的道路山高路險，十分崎嶇，長期以來，往返八蓋的人們依靠騾馬驛道、峭壁小路等通道進行物資運輸。

　　日卡村74歲的老人拉旺才珠告訴我們，以前到尼屋鄉要翻越崩布拉、貢拉、拉沃切等大雪山，往返一趟至少要半個多月。

　　半個多月的路程聽起來似乎遙遠極了，但其實，現在八蓋通往尼屋的簡易公路只有短短50公里。峽谷中湍急的河流上，我們看到已經廢棄的溜索和吊橋，對面的峭壁上也依稀可見簡陋的木棧道，雖已年代久遠，依然可以想象當年交通的艱難。

　　漫長的歲月長河中，這片峽谷雪山壁立、層層阻隔，如同厚重的門與鎖，將八蓋與外界阻隔開來。

　　木頭“鎖”住的富足

　　在“偏遠”的八蓋鄉采訪，我們專門去了最“偏遠”的日卡村。村如其名，“日卡”就是建在山頂上的村莊，因其偏遠而山路崎嶇，貫穿八蓋鄉的S303省道是2010年開通的，而到日卡村的鄉村道路2016年才開通。

　　沒想到，偏遠的日卡村出乎意料得資源豐富、生活富足。

　　雖然日卡村與外界相隔重重深山峽谷，但人口少、資源多，既有農田種植的小麥青稞、油菜等，也有牧場放養的成群牛羊，還有大片樹林可采集松茸、羊肚菌、天麻等，連松針都被勤勞的村民收集漚肥，村里成群放養的藏香豬也在證明這里庭院經濟的豐富。

　　在日卡村采訪，只要一出村民家的院門，全村的狗都在狂叫，犬吠聲在錯落的小村回響，似乎在告訴我們這個村子少有人來，這里的富足是被大山峽谷“鎖”起來的。

　　村里最吸引人的所在是位于一處山丘上集中修建的糧倉。穿過蜿蜒的村中小路，與背著大簍松針的村民擦肩而過，我們攀爬到一座座吊腳木樓組成的糧倉前，十余間飽經風霜的木屋分成兩排立在我們面前。傳統上，日卡村每戶村民都將糧倉建在此處，既為防盜又互相監督，還通風防潮，里面保存有糧食、干肉等生活必需品。雖然現在家里都有了儲藏室和冰箱，但大家還是習慣在這里存放糧油和肉類。

　　但吸引我們目光的，是古樸的吊腳樓上，每間屋子的房門右手邊，都有個看起來更加古樸的沉重木鎖。

　　是的，八蓋木鎖，是西藏出了名的非物質文化遺產。

　　木鎖怎么開？我們和村民一起嘗試了起來。

　　八蓋木鎖做工精致，具有很強的防盜功能。想要打開一把木鎖，除了要擁有對應的鑰匙外，還得熟悉開鎖的方法。而且，木鎖分為外鎖和內鎖，鎖的方向為正對門插入，還有一把鎖鎖在門里面，將門和門框鎖在一起，一般人即使打開了外鎖，也無法打開內鎖。

　　讓我們試試看吧！

　　在村民的幫助下，我們依著鎖孔的形狀，將鑰匙平放進去，沉進鎖芯的孔道中，憑感覺挑起用小木塊做成的栓子，把沉重的木鎖從門邊的鎖洞中移除。接著，再用手伸進鎖洞中摸索著移動房門后的木栓，即內鎖，多次嘗試后終于打開了一間糧倉！

　　糧倉內果然物資豐富，滿滿當當的小麥、青稞、玉米、酥油、干肉、菌子，向我們展示著村里的富足。也是啊，這樣有著雙重木鎖保險的糧倉，自古以來就是存放糧食與錢財的村之“重地”。

　　如今，這十余間糧倉，除了原先就有的木鎖，還在房門上方掛了普通的鐵鎖。

　　微小的變化，也折射出八蓋木鎖已經鎖不住這片山谷的需求。

　　如此精致巧妙的木鎖怎么制作？我們又驅車來到了八蓋鄉巴瑞村，采訪了八蓋木鎖的第六代傳人次久羅布。他告訴我們，制作木鎖，首先要選一整塊的樺樹木，最好是結疤木，按照鎖的要求，用斧頭、鑿子將木頭削成圓形的鎖面和長方形的鎖芯，將鎖面和鎖芯之間掏空，留出鑰匙孔。在長方形的鎖芯中鑿出需要鑰匙進入的形狀，直至孔道與鑰匙嚴絲合縫。再將青岡木制成的栓子放進鎖芯前端被掏出的小孔中，并為鎖面覆上一層木板。這樣，一個木鎖便大致完成了。

　　為什么偏遠的八蓋獨獨有這種精巧的木鎖？歷史資料顯示，雖然這里與世隔絕和資源豐富而生活富足，但八蓋、尼屋、金嶺這處“金三角”地處傳統的川藏大道上，也是噶朗第巴勢力對外搶掠多發、強盜劫掠偷盜多發的地區。

　　與尼屋一山之隔的日卡村，或許因糧倉被民居環繞拱衛，或許因木鎖精巧難以打開，一直都能不被偷盜而保持富足的生活。

　　但鎖住的，除了富足的生活，似乎也還有人的精神。鄉干部告訴我們，八蓋的群眾，尤其是日卡村，在波密是出了名的思想保守。

　　“鎖”不住的春色與希望

　　“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

　　峽谷雖深，木鎖雖巧，狗兒雖多，也擋不住外界對八蓋的好奇，更鎖不住八蓋人走向更開放、更幸福生活的腳步。

　　2020年，鎖得最嚴實的日卡村糧倉附近修建了步道和觀景臺，方便游客欣賞古村落，了解這項木鎖非遺景觀。村委會主任彭措說：“村子里的新戶是沒有糧倉的，自然也不會用木鎖了。”

　　木鎖其實早已淡出歷史舞臺，現在日卡村還保留使用木鎖，并不是因為實用性，而是為了吸引游客。在巴瑞村制作八蓋木鎖的次久羅布，現在的作品也朝著觀賞性質的旅游紀念品發展了。他家中一把傳承了許久的古老木鎖，已經被作為波密縣對外展示非遺的陳設物品了。

　　就在距離日卡村糧倉觀景步道不到50米的地方，有家掛著嶄新招牌的“阿桑旅館”。一聊才知道，老板阿桑算是村里較為富裕的人，因為他早早地就在村里開了小賣鋪，道路開通后，又開起這家家庭旅館。

　　在阿桑旅館客廳的柱子上，我們看見貼著方便游客付款的微信二維碼。對此，彭措不無羨慕地說：“村子里2021年才通的網。阿桑因為去外面見過大世面，平時經常刷手機，腦筋又靈活，現在交易都掃二維碼了！”

　　從阿桑家庭旅館出來，剛好碰見了一輛停在日卡村糧倉步道前的越野車，來自云南的兩名游客正在整理行李，他們說今晚可能會在阿桑家庭旅館過個夜，明早再出發。

　　離開八蓋時，鄉干部們正在忙著籌備首屆杜鵑花節，他們準備邀請附近峽谷的易貢、尼屋、金嶺的鄉干部都來參加，再商量下合作進行旅游開發的事。

　　正說著，一架飛機從天空飛過，留下了長長的尾跡云。據說，這是一條熱門航線。

　　路通了，網通了，電通了，八蓋人也開始變得通達和開放。木鎖曾經鎖住的財富，如今已不再局囿于糧倉，致富之道連通村外。曾被封住的思想，如今也豁然開朗。

　　峽谷雖深，只要給它一束光，就能煥發出最美麗的春之色。